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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月初,準確一點地說就是7/9、週六近中午時分,我接到了妳離去的消息,向來在我們眼裡嚴厲、剛毅、勤儉、精明的模樣,還有事事要求完美主義的原則,到了近幾年健康直直往下掉,纏綿病榻,意識到妳要走,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,唯獨不清楚的,就是不知道哪天,未來就是這樣子,從來沒有個固定的答案,全然是個未知數,妳要走,走到一個清靜之地,遠離世俗塵囂,還是教大家措手不及。
我知道,妳來自客家村莊,成長於日據時代,局勢不甚安穩的年代裡(妳的芳名還被該死的日本鬼子給篡改了),爾後政局轉變,妳無心留意,家中的生計迫在眉睫,不讓妳有喘息的餘地,反映了台灣人早年困苦的景象。妳在家是個大姐大,在我們這裡,同樣也是個大姐大,兩邊的弟妹成群,對妳敬愛有加,妳甚至還有個小弟,論年齡可以喊妳一聲媽了,數十年來他始終對妳抱持孺慕之情,依靠大姐,長姐如母,妳是他第二個媽。妳是如此地刻苦耐勞,隻身一人含辛茹苦地帶大六個不解事的小蘿蔔頭,大的勉強可以去打零工,小的尚在襁褓、牙牙學語,日子再坎坷,無論是女人二十、三十還是四十,妳美麗如花,唇邊漾起一抹淺淺的笑靨,甚至於稍稍之前,妳永遠都是那樣子的堅強,精明能幹,絕對是大家的榜樣,妳是一朵堅毅不屈的玫瑰。
說起妳,過了多年的苦日子總算熬出頭,妳開始享福了,的確,老天爺待妳不錯給妳享嵩壽,六個小蘿蔔頭孝順妳,讓妳兒孫滿堂,一位單親媽媽搖身一變當起曾祖母,年年還有個幸福快樂的生日&母親節,這樣的福份,夫復何求?
我想起楊家將裡的佘太君,吃苦熬出頭,晚年多福多壽,猶是含貽弄孫,妳,可以和她相媲美。
同時,在我有記憶以來,妳帶髮修行,終年長伴青燈古佛,一串佛珠從不離身,時時要我們唸佛,「阿彌陀佛」保平安,也積功德,福慧雙修,唸經,就是多多益善。
妳走了,便是不告而別,兩天後在住家當地忽爾降下傾盆大雨,路邊排水不良淹起大水,我雙腳離開車子一落地,便是直直踩進水淹及膝的大水裡,加上雨大傘小,我成了名符其實的落湯雞,不管如何,總算還能到家,連跪帶爬地見妳,磕了三個響頭,看見妳莊嚴肅穆的容顏,我沒敢讓自己的淚水爬上整張臉,知道妳不愛哭泣,暴露懦弱的一面,終歸是見到妳了,雖是不是直接地見到,頗有一種償付夙願的感覺,如釋重負。
平時,我們畏懼妳賦予嚴厲的形象作風,一位極是威嚴的長者,望過去就是不怒自威,在妳跟前,我們噤不作聲,搗蛋的念頭壓根都沒有;有時也會看見妳對其它人慈愛有加的模樣,眼裡堆滿了笑意,和溫柔,接受對方甜膩膩的嬌語;有時妳也會讓對方挨一頓皮肉之苦,在太歲爺頭上動土,還是要受到訓斥的,在妳兒孫滿堂的同時,該教的還是要教,做好自己的身教言教。
於是,為了妳的離去,大家圍坐一旁,守夜、頌經、拈香、祈禱,也不斷提起妳的點點滴滴,慈母儘管是個遙不可及的代名詞,但不可否認的是,妳給了我們現在的一切,而我,只是個漫不經心的長孫女,明知妳是祖輩裡碩果僅存的一位,一味地認為嚴厲的形象阻隔了許多,忽略妳卻紮紮實實,一路上陪伴我和其它人長大成人的事實,哦哦,最後一次妳北上和我們同住是多久了,算起來也挺嚇人,四捨五入就是二十年,那時,病魔不允許妳停留太久,還勞駕救護車出現,嚇得大家火速接妳回家,那是妳最後一次北上,爾後,就是我們時時南下,基於畏懼舟車勞頓所夾帶的病痛,我是南下次數最少的一位。
但我並不請求妳的原宥,我只想好好地陪妳走到最後,家裡早已火速為妳安排妥當,一如妳精明的手腕,只有在集集那一處,是彰化南投一帶唯一的(據說是當地人仍盛行土葬的緣故),乍看是荒廢老舊的工廠,蜘蛛絲佈滿牆角清晰可見,生鏽的推車到處都是,還有人嘴巴在嚼東西,是口香糖嗎?儼然就是例行工作,不是個生命事業,使人嗟嘆連連,剎那間讓我錯認妳是滿腹寂寥地離開,蕭索、森然,孤寂到無以復加。是的,在那裡,大家等待著「浴火重生」,預備做個轉生的鳳凰,機器隆隆作響,震耳欲聾,還有濃郁的燃香味,佛教、道教兩派人馬一旁伺候,極是憂傷的氛圍,我們向妳叩首拜別,目送妳,大火無情地燒灼,高溫徹底摘除覆在妳身上的皮囊,也摘除我們的最後一道防線,終於,眾人之中有許多人不可扼抑地哭泣起來。(網路上有很多火葬的畫面,影片次之,但要慎入~可見生命禮儀的資訊非常發達)
妳不喜歡哭泣,認為是一種懦弱的表現,可我絕計做不到「再別康橋」的瀟灑和浪漫,因此我明白,學著放下,目前是一道難修的課題。
妳等待著「浴火重生」,或者就是喬遷到新家之前的淨身儀式吧?每個人都是如此渺小、微不足道,眾生沒了皮囊後得到暫時性的平等(說穿了人是沒有平等的),沿路大家沉默著,也有人低低的嗚咽,不忍也不願,傷感又恐懼,多種複雜的心情一湧而上,新家當中有清新的空氣、靜謐的氣息,最重要的,就是妳最愛的佛像、經書,知道妳早早就愛上這裡,對這塊淨土無比眷戀、欣喜,在這其間,天空降下大雨,時而停歇、時而強勁,大家開心的是圓滿達成,了卻一樁事沒出任何紕漏,無比莊嚴送妳走到最後,拜別、再叩首,大雨,純粹是個意外的插曲。
基於妳的走,我們的心境起了不思議的轉變,但都是正面的,或許在冥冥之中,發揮了一種潛移默化的作用,有釋放,有救贖,有感謝,讓我們的心胸更加寬闊、坦然......,並匯集成一股溫柔的力量,捍衛我們一群人,孰料妳在最後,還是留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禮物給我們。謝謝妳。
當年妳身邊六個小蘿蔔頭大都也在含貽弄孫,頭髮花白,過了花甲之年,早已理解妳的心情因而坦然,至於誤解更是消失無蹤,從今而後,妳存在我們的回憶之中,昇華為永恆,對妳,我只能寫下這些贅言贅語,又臭又長,無意在此消費妳,很是抱歉,不為蓋棺論定談妳的功過是非,為的是-恭喜妳,壽比南山、拜別妳,一路好走、獻給妳,我的阿媽!
*不大能理解在最後不斷在聊天的人們,還能聊得挺久挺起勁,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了,真是天壤之別,更勁爆的是當晚忙完後還有人租了鬼片回家殺時間(喂)~
*比起爆紅的「父後七日」、「送行者」、「陌生的憑弔者」,我做的寥寥無幾不算多,問了許多細節,也刻意繞過去妳的老家,看一看當年帶大六個小蘿蔔頭的老家憑弔妳一番,據說,那一帶打算要改建了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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